对话88岁朱德渊： 从大凉山讲台到被誉为“中国科学家采访第一人”

踏入朱德渊先生的书房——“缘斋”，　浓郁的人文气息便扑面而来，满墙与国内顶尖科学家的珍贵合影瞬间抓住了我的目光。

“中国氢弹之父”于敏与他一同专注研读；数学家吴文俊挥毫泼墨，留下“名闻东西南北国，寿比珠穆朗玛峰”的豪迈题词；气象学家叶笃正和他共执地球仪，严肃神情诠释着“求实，求实再求实；认真，认真再认真”的科学理念；“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郑重题下“知识、汗水、灵感、机遇”，凝练了科研生涯的真谛......这些画面，无声诉说着朱德渊非凡的人生经历。

“真没想到，从大凉山走出来的我，能成为中国采访科学家第一人。”88岁高龄的朱德渊感慨道。上世纪80年代，我还只是会东县的一名高中教师。当时凉山教育环境极为艰苦，复习资料稀缺，我就自己动手编写复习提纲，完成后，得给孩子们刻蜡纸。刻的时候必须全神贯注，稍有不慎，纸就会被划破。“宇希你看，”他伸出手。在他的中指和食指之间，是两个因为长期用铁笔使劲刻写磨出的老茧包......

在朱德渊的教育理念里，课堂绝非仅仅是知识的单向输出地，更是梦想的孵化室，承载着莘莘学子的希望。正是这份对学生的用心与扎实深厚的教学功底，朱德渊被省教育厅指名，先后四次参与高考阅卷工作。1982年，高考成绩放榜，其班级的成绩更是在凉山州独占鳌头，平均分远超其他学校，语文最高分更是达到了98分。这一成绩，在当时的教育环境下，是一个奇迹。凉山州教育局决定将他调入条件优越的西昌一中。与此同时，宣传部领导也找到他，提出让他担任副校长，且未来还有晋升空间。彼时，他的两个孩子正处于初升高的关键时期，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朱德渊婉拒了领导的安排。

后来职位调动到西昌一所中专校，他依然满怀热情，助力一批又一批学生成长。全身心投入全国中专语文课本的编写工作。他留意到学生课余生活单调，便自掏腰包，办起了摄影讲座。消息一传开，每一期都能吸引几十位怀揣摄影梦想的学生蜂拥而至。在他的悉心培育下，学生作品在比赛中屡屡获奖，引起了摄影家协会主席曾克广的关注。古有“三顾茅庐”的典故，今有曾主席专程骑着摩托车来学校，先后五次到朱德渊家中拜访，力邀其一同创办《摄影报》。此后，朱德渊先生出任《摄影报》副主编和凉山州摄影家协会常务理事，因其扎实的文字功底和敏锐的新闻洞察力，他很快被邀约进入《四川日报》工作，被遴选为全国新闻核心期刊主编，其组版的《新闻界》也获得光明日报致电赞扬和川报总编的高度评价。

2001年北京正如火如荼地申奥时，一本大型图书《中国当代杰出科学家选》也在首都启动，开始组建编委会，这一国家重大选题项目急需有担当之人传承科学精神。朱德渊先生怀着对科学的无限崇敬，毅然接下执行主编这一重任。“那时项目启动时资金严重短缺，困难重重，但我绝不能让它夭折。”他带着积攒半生的10万元积蓄，辞职独自奔赴北京。

初到北京，朱德渊为推进《中国当代杰出科学家选》项目，四处寻觅助力。此时，曾因报道工作结识的费孝通先生，浮现在他的脑海几年前，他多方打听联系上费孝通的秘书，希望能安排会面。秘书被其诚意打动，转达了请求，很快他得到费孝通同意会面的消息。

会面当天，朱德渊提前到达，既紧张又期待。见到费先生，他赶忙呈上精心准备的资料，条理清晰地阐述图书的出版意义、目标及当下困境。或许是忆起四川之行中这位记者的认真负责，又或是被其真诚与热忱打动，费孝通欣然应允担任编委会成员。

这一决定，为朱德渊的项目注入强大动力，带来成功希望。

此后，在周光召、路甬祥等一众专家支持下，朱德渊开启编辑工作。为生动展现科学家风采，他带领团队亲访了九十多位科学界杰出代表。收集资料过程中，其也展现出令人赞叹的诚意与专业素养。从科学家们处获取照片和资料后，他必定在备份后三天内归还，同时严格按规定付酬，并赠送刻录光盘。不仅如此，他还极为重视回访工作，会定期与科学家们交流，了解他们的想法与建议，确保资料使用得当，也让科学家们及时知晓书籍编撰进度。“他们对此深受触动。都和我说过往与媒体接触的经历中，不少记者拿了照片便没了音信，像我这样实属罕见。”朱德渊笑道。“他们说，从未遇到过如此用心的记者。”这份诚挚的态度，赢得了科学家们的高度赞誉与全力支持。其中不乏众多难忘的采访记事。

1968年，郭永怀院士带着热核导弹关键数据乘夜航飞机回京，途中飞机失事。人们找到他时，他与警卫员紧紧相拥，用烧焦的身体护住装有绝密资料的公文包。“我怀着崇敬之情，两次采访郭永怀院士的夫人李佩女士。李佩女士满怀深情，为我们题写了“科星的出版，对青年学子很有教育意义”。她深知这本选集对于传承科学精神、激励后辈的重要性　。

2008年3月，朱德渊一行第四次前往王大珩院士家中。比上一次见面，他似乎苍老了许多。即便如此，他仍在寝室热情地接见了记者们。朱德渊一行提出请院士再题字的请求，蔡秘书考虑到院士身体状况，婉拒道不行，不能写了。但王大珩院士却坚定地说：“他们不同，我给你们写。”随即，饱含深情地写下了“实践求是，审时度势，传承辟新，寻优勇进”16个字　。他对朱德渊说，“你们不辞辛劳出这本书很不容易，这本书工程很大，很有价值，特别要谢谢您　。”不过他始终不认可称自己为“光学之父”，诚恳地说：“如果我是光学之父，那我的老师呢？”

程开甲院士同样令人肃然起敬。他40年代获爱丁堡大学博士学位，回国后投身核试验领域，首创两次确保安全方案，在首次空投氢弹和首次平洞地下核试验中发挥关键作用。2004年第一次结束采访，程开甲送记者上电梯，在电梯口，他突然向记者一行敬了一个标准而庄重的军礼，这一举动让大家措手不及，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这本书能让更多人了解科学探索的不易，朱先生为科学传播做了件大好事。”

历经漫长筹备、走访、编撰，2008年，凝聚朱德渊无数心血与科学家期望的《中国当代杰出科学家选》终于问世。这部巨著宛若星辰，在科学文化传播的浩瀚苍穹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人民日报》海外版全文转载周光召为其撰写的序言，并进行重点报道，特别指出《选集》编委阵容强大，包括费孝通、周光召、路甬祥、陈宜瑜等。执行主编朱德渊也随之备受瞩目。能有多位重量级领导人担任编委的书籍，实属罕见。

全书以一千多幅珍贵照片、三十三万字的恢弘篇幅，首次全景式地展现了我国当代杰出科学家们为祖国繁荣不懈奋斗的壮丽篇章。从“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得主吴文俊、袁隆平的辉煌成就，到华罗庚、陈景润、李四光、周培源、钱三强等已故科学巨匠鲜为人知的逸事，无一遗漏。书中生动呈现了科学家们以坚定的爱国主义精神、无畏的创新勇气、高尚的科学道德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博大胸怀，为国家和民族立下的不朽功勋。

朱德渊受邀以《我与科学家面对面》为题在清华大学做了一场历时四个半小时的报告。400人的报告现场，座无虚席。清华大学郑重的把朱老师列入其教授报告团，四川电视台“纪录”栏目特别为其摄制专题报导，德国法兰克福书展更是将此书选作参展代表。

不过令人痛心的是，这本书出版后的短短四年间，就有19位曾采访过的科学家相继离世“我满心自责，深感自己对他们的挖掘还远远不够，这是无法挽回的损失，我还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如今，88岁的朱德渊先生，虽岁月在脸上留下痕迹，但他传承科学的心从未冷却。他不辞辛劳聚齐“三钱”子女，倾听他们讲述父辈的往事，获取大量珍贵一手资料。经精心构思、创作和打磨，《钱三强》《走进钱伟长》顺利出版，获高度肯定，《钱学森传略》也在进行三审三校，即将与读者见面。

在信息爆炸、科学家故事和精神渐被边缘化的当下，他毅然决定再版《中国当代杰出科学家选》及科学家相关书籍，作为“全国青少年科学家读本系列”，还计划用这些珍贵的资料建设博物馆，让科学家精神得以永恒铭记。尽管再版工作困难重重，面临内容更新、团队成员离散等问题，但他从未动摇。令人欣慰的是，编委主任路甬祥院长承诺今年奔赴成都助力科学传承事业，这让朱德渊先生备受鼓舞，他正以坚韧的毅力和斗志，全力突破障碍，坚定朝着目标迈进。

朱德渊先生的一生，是从大凉山教育讲台走向科学传承高地的一生，是用坚持、热爱和奉献诠释对教育、对科学传播无限忠诚的一生。我们满怀期待，期待他的“全国青少年科学家读本系列”广泛流传，成为青少年成长路上的科学灯塔；期待科学家博物馆早日建成，让科学家精神如璀璨星辰，照亮更多心灵，汇聚成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磅礴力量。让我们共同关注、支持这份伟大事业，为实现“科技强国”目标贡献力量，让科学光芒在历史长河中永远闪耀。

（程宇希）